全國教育科學規劃課題成果公報 | 楊麗萍:壯族鄉村學校教育與壯族文化根脈的延續
本文為全國教育科學”十二五”規劃教育部重點課題”壯族地區鄉村學校教育促進壯族文化傳承的個案研究”(DMA130356)的成果之一。
隨著全球一體化進程的加快,區域民族文化歷經外來文化的沖擊,面臨著前所未有的文化斷裂和失傳的嚴峻挑戰,不同族裔的多元文化教育和文化傳承問題引起國內外教育學界的廣泛關注。美國的多元文化教育主要是針對外來移民和社會不同群體的語言文化適應問題;英國的多元文化教育主要是針對有色人種問題;德國、澳大利亞等國的多元文化教育強調對多民族文化的尊重和理解。國內少數民族學校教育方面的研究集中在學校教育傳承少數民族文化的重要性、學校教育與少數民族文化傳承的關系、學校教育傳承民族文化的現狀及對策思考等方面。
本課題基于生命基因和文化基因的雙重響應,探尋壯族文化根脈的延續路徑,在全面調查研究的基礎上,分析壯族鄉村中小學校傳承壯族文化的實踐路徑,提煉壯族地區鄉村學校教育促進壯族文化傳承的本土成功經驗,發現其中存在的問題,探討影響壯族鄉村學校壯族文化傳承的內部和外部因素,并在“一帶一路”建設的新時代語境下,提出壯族語言和文化教育的新機遇、新使命和新策略。
一、基因響應與“體”“魂”兼備的壯族文化傳承機制
鄉村學校教育在壯族文化的傳承過程中,始終具有顯而易見的作用。壯族文化需要在鄉村學校這一特定環境中以特定的方式和路徑實現縱向傳遞,以此化解壯族鄉村出現的文化“失根”危機,引領壯族地區的鄉村學校肩負起傳承壯族文化的重任。
教育本質上是文化的傳承與習得。在壯族聚居區,鄉村是壯族文化生存之根,而鄉村學校教育對壯族文化的傳承具有重要的促進作用。因此,壯族鄉村學校的文化傳承教育關鍵在于激活并延續壯族的生命遺傳基因(gene)與壯族文化基因(meme)。
壯族生命基因隱含在1600多萬壯族生命體中,壯族的文化基因則與壯族的物質文化、制度文化和精神文化相融相生。在實施壯族文化教育的過程中,有必要尋找壯族生命基因和文化基因的遺傳密碼,以推進壯族生命主體的遺傳基因和文化基因的深度交融。同時,優化兩種基因的演化譜系,維護雙重基因復制和衍生過程的安全,防止優質基因遭受侵蝕,在更深的層面上,激活兩種基因的互動機制,使其在彼此“響應”的過程中實現和諧共生。
壯族生命主體的遺傳基因在歷史演進過程中歷經考驗,在嚴酷的挑戰中顯示出頑強的生命力。壯族文化基因寄寓于壯族文化傳承譜系和文化象征符號之中。推動壯族文化進校園、實現壯族生命基因和文化基因的彼此響應與相互交融,是壯族文化基因延續的有效路徑,也是實現民族發展與文化繁榮的根本保證。
壯族生命基因和文化基因彼此響應和共生的前提是喚醒對壯族文化的自覺意識,基礎是壯族生命主體對生命基因和文化基因的認知。依托遺傳學和分子人類學的研究,有學者對于壯族生命遺傳基因的認知已經取得了相當豐碩的成果。[1]而對于壯族文化基因的認知則需要審視壯族文化發展的歷史和現狀,從中提煉出隱含在壯族文化演進歷程中相對穩定且對壯族文化變遷方向和形態特征起決定作用的文化密碼。因此,有必要通過學校教育、社會傳習、文化普及和旅游體驗等多種路徑推動壯族生命基因和文化基因彼此響應,讓壯族生命主體領悟壯族文化基因和文化象征符號的深層意蘊,在參與壯族民俗活動以及傳習壯族文化的過程中,切實感知隱含在花山巖畫、壯族銅鼓、壯族歌詠習俗、干欄建筑和壯錦等壯族文化杰作中的文化基因,生成與壯族身份相契合的文化認知圖式和歷史記憶,由此成為“身體”與“心魂”彼此響應、相互交融而協調統一的壯族“文化全人”。
教育的真義是延續民族文化的雙重基因,實現民族文化傳承和文化“體”與“魂”的辯證統一。任何民族的有形軀體只有負載本民族的文化血脈,才能成為魂體統一的真正意義上的民族。有體無魂或魂不附體的民族,其民族成員空有身份標簽,而忘卻民族歷史、遺失民族信仰、不再敬畏本民族的圣靈,必然將失魂落魄而走向衰落,成為沒有希望的民族。壯族學生肩負著傳承和延續本民族文化的歷史重任,因此,有必要以壯族文化教育為重要的認知路徑和手段,重拾民族之歷史記憶,建構關于壯族文化的認知圖景,形成科學合理的歷史觀、民族觀和文化觀,自覺守護民族生存之根基,延續文化之氣脈,使壯族學生成為既有壯族之軀體和身份,亦兼備壯族之心靈和魂魄的新一代壯族文化傳承主體。
二、壯漢雙語教育模式轉換與壯族文化根脈的延續
語言是文化的“活化石”,壯族語言具有歷史的悠久性、傳承的普遍性、內涵的豐富性和藝術智慧的高妙性等特征。由13個土語區構成的壯族語言文化是壯族文化的基因和氣脈所在,有必要從守護民族心魂和延續文化根脈的視角,深刻反思壯漢雙語教育與壯族文化傳承的關聯性。通過“以言悟美”“以言護根”“以言續脈”“以言傳文”的教學路徑,重新構筑“形與神”“體與魂”相交融的壯漢雙語教育新模式,在中華民族復興的總體格局中,推動壯族雙語教育的發展與壯族文化的繁榮。
從20世紀50年代至今,壯漢雙語教學歷經“漢主民輔型”、“民族語言主導型”(“一類模式”)、“壯漢同步型”(“同步模式”)和“漢語主導型”(“二類模式”)等四種類型。“一類模式”適合于以壯語為主要交際語言的壯族農村地區,學校學生全部或絕大部分是壯族學生;其教學程序是以壯語為先導,然后“壯漢同步”,目標是使學生掌握漢族語言和了解漢族文化。“二類模式”適合于以漢語作為主要社會交際語言的壯漢雜居的城鎮;其教學程序是以漢語為先導,另外開設一門壯語言文化課作為必修課程,“以漢通壯”,進而達到“壯漢兼通”的目的。20世紀90年代以來,許多壯族家長從小就教子女講漢語,會說漢語的壯族學生越來越多,壯漢雙語教育的模式逐漸呈現由“一類模式”向“二類模式”發展的趨勢。
表面上看,從“一類模式”轉向“二類模式”,壯語的先導作用減弱了,但壯族文化保護與傳承的重要性卻提升了。因為在靠近城鎮的地方,壯族學生不會或很少講壯語,只能以漢語作為先導,而專門開設的壯語言文化課程可以更為有效地傳承壯族語言和文化。不同壯漢雙語教育模式的轉換,基于不同的社會文化背景,適應壯族不同地區的文化環境和壯語的社會使用功能變化的需要。
21世紀壯漢雙語教育的深化發展,需要深刻反思壯漢雙語教育與壯族文化傳承的關聯,以理性的文化抉擇,建構適應壯族社會文化發展需要的雙語教育新模式。壯族語言是至為重要的壯族文化符碼,內蘊著壯族文化的認知體系、思維方式和價值觀念。推進壯漢雙語教育模式的轉換、強化壯族語言文化教育的目的在于使壯族人牢記本民族文化之根脈,造就兼備現代知識與民族文化主體意識的新一代壯族文化傳承人。
文化根脈包含壯族文化的“根源”“根基”“根本”以及流灌在壯民族生命體及其文化當中的“氣脈”“血脈”“文脈”。就總體而言,壯族文化根脈隱含在壯民族起源與演化的整個過程之中,外化于壯族的物質文化、制度文化和精神文化的諸多層面。壯族語言則是壯族人民共同創造、共同傳承的活態的文化符號,體現了壯族的思維方式、價值觀念和審美趣味,隱含著豐富的壯族文化基因和遺傳密碼。對于大多數壯族民眾而言,壯語是最為普遍的表達情感、相互交流的思維工具,是壯族民眾的思維方式和精神世界的文化載體,更是寄寓于壯族文化演化歷程和一千多萬民族生命體之中的文化根脈。
三、鄉村學校傳承壯族文化的微觀實踐及反思
(一)校本課程研發與壯族文化傳承
課程是文化傳承的重要載體,依托地方文化資源開發校本課程是民族文化傳承的重要路徑之一。因為“課程是人類文化的精華,是人類文化傳承的一個重要組成部分”[2]。在國家實施國家課程、地方課程和校本課程的時代語境中,廣西壯族地區校本課程開發引起壯族學校教師的高度重視。課題組在南寧市武鳴區慶樂小學調研中發現,該校立足壯族鄉村學校的發展現狀,研發了一系列壯族文化傳承校本課程,包括“壯族語言”“民族風情與文明校園”“壯族山歌與藝術校園”“傳統節日與活力校園”“民族體育與健康校園”“民俗文化與責任教育”等內容。以壯族文化為核心的校本課程的開發與實施,讓學生直接接觸壯族的文化習俗,激發學生學習壯族文化的興趣,增強學生的民族文化認同感和歸屬感,進而促使他們熱愛壯族文化,自覺傳承壯族文化。
(二)鄉土教材編寫與壯族文化延續
教材是學生學習系統知識的主要材料,也是教師開展教學的主要依據。鄉土教材作為國家統編教材的補充,展示了當地的自然生態和人文環境。壯族鄉村雙語教師通過參與開發鄉土教材,不僅更新了課程觀念和原有知識結構,提升了專業素養,更為重要的是,激發了其對壯族文化傳承的敏銳性,進而樹立傳承本民族傳統文化的意識,從思想上實現“意識超越”,堅定傳承民族文化的信念。此外,壯族鄉村學校教師利用自編的鄉土教材,向學生介紹壯族的歷史、地理、文化、民間故事、傳說、歌謠和風土人情,引導學生增加對壯族本土知識的系統了解和關注。如,《武鳴縣民族中學壯文校本教材》在內容編排上,比較完整地展示了不同層面的壯族文化,系統地介紹了壯文基礎知識、當地壯族的道德風尚和風土民情,重點收集、保留了當地經典的傳統山歌及當代民間藝人創作的新山歌,實現了傳統山歌與現代山歌的有機結合,激發了學生學習民族文化的濃厚興趣,培養了學生熱愛家鄉、熱愛民族的情感,進而增強壯族學生的民族自尊心、自信心和自豪感,使他們自覺投身到延續本民族文化傳統的時代大潮之中。
(三)校園文化建設與壯族文化特色呈現
校園文化建設的實質是環境育人。它以物質為載體、以制度為保障、以活動為形式,在校園內創造一種良好的人文環境,通過潛移默化的方式積極影響、啟迪和規范師生的文化價值觀。壯族鄉村學校的特色校園文化建設不僅對實現素質教育目標有積極意義,而且對民族地區優秀民族文化的傳承起重要作用。本課題以南寧市武鳴縣慶樂小學為個案,主要調研該校校園文化建設與壯族文化傳承的實施路徑與實踐效果。該校以“喜樂和”為辦學理念,開展壯族體育活動,教學生學唱壯族民歌、跳壯族舞蹈,建立農具陳列室,建設壯族文化長廊,每年舉辦“三月三壯族文化傳承節”等活動。這些富有新意的校園文化建設活動體現出濃郁的壯族文化特色,得到了社會各界人士的充分肯定,擴大了學校的社會影響力,也讓教師和學生通過壯族文化體驗,切實感受壯族文化的絢麗多姿以及祖輩們艱苦創業的精神,激發壯族師生對本民族文化的敬仰和熱愛,初步實現了校園文化建設與壯族文化傳承的良性互動。
四、“一帶一路”建設與發展壯族教育的新策略
壯族世世代代棲息在南嶺走廊到北部灣這片遼闊的土地上,壯族聚居的“那文化區”位于長江流域和珠江流域中上游的結合部,是中原文化向東南亞傳播的重要通道,是與“絲綢之路經濟帶”和“21世紀海上絲綢之路”連接的中樞。壯語屬于壯侗語族中的壯傣語支,我國境內的壯侗語諸族的人口約為2300多萬,“壯族和泰族共同起源于古代百越民族集團,更具體地說是百越中的西甌和駱越(簡稱甌駱)。他們原來共同生活的區域,主要在五嶺以南直到今越南的紅河以北地區”[3]。與泰國主體民族泰族是“同源異流”的“同根生的民族”[4]。壯語與侗語、布依語、泰語、傣語、老撾語、撣語、阿含語以及越南西北部的白泰、紅泰和黑泰語等諸多語言存在著密切聯系。[5]
2015年,國家發展改革委員會、外交部和商務部聯合發布的《推動共建絲綢之路經濟帶和21世紀海上絲綢之路的愿景與行動》明確廣西壯族自治區是中國西南、中南地區開放發展的“戰略支點”,是“21世紀海上絲綢之路與絲綢之路經濟帶有機銜接的重要門戶”,將其作為與東盟國家交流的“國際通道”。學好壯語顯然有利于學好侗臺語族其他民族的語言,理解壯族文化習俗也同樣有助于理解侗臺語族其他民族的人文傳統。
我國在推進“一帶一路”建設的過程中,需要以語言為先導,培養大量的懂得沿線國家語言的專門人才。這就為壯語教育的轉型和發展帶來了新的歷史機遇,壯語以及壯族文化因為其與東南亞侗臺語民族的密切關系而被賦予了新意義和新認知,壯語教育將承擔新的歷史使命。壯語教育的意義和功能也將不再局限于國內的壯族語言及其文化的傳承,而是伴隨著“一帶一路”建設的推進而延伸至國外,將有助于同國外的侗臺語民族溝通交流,建立文化互信,以“語言相通”達至“心靈相通”。
服務于“一帶一路”建設的壯語人才培養的新策略是開發多樣化的壯語以及侗臺語其他語言的教育文化資源,建構“師資—市場—就業”聯通的壯語人才培養機制。有關部門有必要研究實施壯語教育和壯族文化推廣的新策略,加快壯語以及“一帶一路”沿線民族語言人才的培養,建構具有國際視野的“壯-漢-泰”兼顧的壯語教育體系,以此適應“一帶一路”建設的語言文化需求,開創壯語教育的新局面。
[注釋]
[1] 于亮,黃小琴,史荔,等.中國四個少數民族九個Y-STR位點基因頻率和單倍型研究[J].中華醫學遺傳學雜志,2005,(6).
[2] 滕星.族群、文化差異與學校課程多樣化[J].江蘇社會科學,2003,(4).
[3] 覃圣敏.壯泰民族傳統文化比較研究[M].南寧:廣西人民出版社,2003:3225.
[4] 范宏貴.華南與東南亞相關民族[M].北京:民族出版社,2004:203-208.
[5] 梁敏,張均如.侗臺語言的系屬和有關民族的源流[C]//壯學第四次學術研討會論文集.南寧:廣西民族出版社,2008:538.
(責任編輯:張蕾)